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亚瑟·叔本华
......
......
柳思文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高一下学期第一个月末的中午。
那一天,他本在教室里上早自习,浸泡在教室规律的读书声中,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手机那头的人自称是市综合医院的医生,并告诉他,他妈妈因为急性阑尾炎已经被紧急送往了医院,她本人已经失去意识,需要一名家属赶紧过去。
柳思文他爸这几个星期外出出差,根本不可能赶回来,他们家是从外地搬来的,在这座城市也没有别的亲戚,他唯一一个舅舅还在千里之外的绍兴开着火锅店。医生从妈妈的号码簿里查到了他们的电话,然后联系了他们几个亲人。医生表示他们已经上报了医院领导,并对柳思文的妈妈进行了紧急手术,现在需要其亲属过去一下。
于是,柳思文立刻向老师请了一上午的假,然后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这几天刚下过雨,路边到处是积水,路边的草丛里也满是黏糊糊的泥地,但他无所谓地面脏乱,直接踩过了一地的泥水、走小路就近冲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当柳思文看见妈妈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时,一股极为难受的揪心感觉萦绕在心尖,不过想到她现在应该已无大碍,他也就松了口气。
还好没事。
然后他在医院逗留了一会儿,给妈妈买了点水果,并陪在病床前和她聊了一会儿,叮嘱她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待他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于是,他又迅速地回到了学校,这时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已经结束,他也懒得回教室,直接去食堂吃饭。
大概是刚下了雨的缘故,那一天的空气十分清新,阳光也很明媚,倒是中午仍是一如既往的热。柳思文忙活了一上午,浑身是汗,只想赶紧回教室吹着空调睡个午觉,因此他在走路时也没怎么看路,直到眼前突然冒出一道人影,前胸也突兀地感到一阵异物感,他才意识到——
他撞上了一个人。
严格来说,那人是一个重心不稳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伏着一个雪白的小脑袋,一头白亮亮的头发垂过腰间,遮住了她的面庞。
一个老太太?
不过,老年人会留这么长的头发吗?
柳思文急忙扶住她,等到她的脸离开了他的前胸,他才看到她的脸。
一张很年轻的脸。
忽然间,柳思文想起了他在小学时的一个同学,那是一个白化病患者,一头淡黄色的短发,皮肤白而泛红,个子矮小,性格内向而沉默,身体素质也很差,每次体育课他都站在一旁休息。那时候他们班的同学侮辱性地叫他“小白脸”。
而现在,他有幸在他那短暂的人生中遇见第二个白化病患者。
她抬起头,一脸微笑地看向他。不得不说,她的皮肤的确很白,不过并不是那种正常的白,而是类似贫血那种略微呈现出病态的惨白,就像是体态病弱的林黛玉。额头上垂着不算很密的直刘海,一袭长发如同直泻千里的银河,平整而看不出一丝分叉。她的五官很精致,一双颇带笑意的双眼上挂着一副白色的睫毛,鼻子和脸蛋十分白净,看不到一点黑头或雀斑,淡色的双唇微微上扬,一个微笑便托起了一个女孩的文雅与大气。
气质。
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感受到了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高雅气质。
柳思文曾在课余时间自学过一点行为心理学和cold-reading,他自认自己对他人的分析判断向来精准。她的头发长且直,面部没有一丝杂质,说明她平时十分爱惜自己的外貌,一般来说,一个未成年少女过分关注自己的相貌往往是为了博取心仪男生的关注,或者单纯是为了臭美。她在被他撞到后脸上丝毫没有惊慌的表情,还一脸微笑,这说明女孩自我认同感强,不会随便自我否定。她在跌入柳思文的怀里后是用手撑着他的肩膀后退的,一般来说一个人在无意识间与陌生人产生身体接触后都会尽量不再触碰到对方,但她并未如此,也就是说,她此刻完全没有惊慌失措的情绪存在。
爱漂亮,面部时刻保持亲和力,心理素质好,对自我有较高认同感……一瞬间,柳思文对眼前这个女孩也有了一个最基本的认识。
他对自己的观察力,一向很有自信。
“你知道教务办公室怎么走吗?”她眨了眨眼睛,忽然问道。
他不是那种善于社交的人,尤其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他认为她们有时候特别蠢笨,有时候又聪明得可怕,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指个路还是很轻松的事,何况对方还是个美女。
“教务办公室在三楼。”
“谢谢。”她微微鞠躬,然后错身离开。
就在这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凑近他的耳畔,一袭长发伴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你的表情不大好看,还在担心住院的长辈吗,比如……父母?你的其他亲人可能因为出差或者距离太远暂时照顾不到,所以只能让你去医院跑一趟。”
他愣了愣,下一秒,他突然有一种浑身被电流穿过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的?”他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她。
“今天早上我看见过你,”女孩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我看见你从我们教室旁边跑过去。”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妈住院?别告诉我你瞎猜的”他忍不住问道。
如果你真的随口一说就能说得这么准,拜托,你不用读书了,去摆摊算命吧,也许没几天我们市里就会出一个算命的传奇。
“住院的是你妈妈吗……对不起喽,不该提这个。”
说罢,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不是……我应该不认识你,可你是怎么知道——”
“我想我认识你,”她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叫柳思文。我记得前天的上学期期末成绩表彰大会上有你的名字,你还登台领奖来着。我对你的名字印像比较深刻,因为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诗经·思文》里的诗句‘思文后稷,克配彼天’,想必你的名字也是来源于此吧?”
柳思文忽然有一种呼吸急促的感觉,他从小到大极少产生这种情绪,这种名为“震惊”的情绪。
“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不用担心我会记错。”
“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妈住院的?你又不是我们班的,没道理老师会告诉你。”
“向我道歉,我就告诉你。”
他看了她一眼,她回以一个微笑。
他叹了口气,向她微微屈身,道:“对不起,刚才不小心撞到你了。”
“没——关——系——”她笑道,双目神采奕奕,仿佛占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便宜。
柳思文心说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啊,不就是撞了你一下吗?虽然我口头上没有道歉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非要我下不来台吗?听不到一句“对不起”会死吗?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妈住院的?你能解释下吗?”柳思文决定回归正题。
“其实我只是瞎猜的啦,”她调皮地原地跳了一下,道,“你在早上八点零三分从我们教室窗外跑过,显然是有什么急事啦。你看,你的鞋子和裤脚上沾有泥水,但这几天已经没有下雨了,因此外面的积水并不多,一般来讲只要稍微用心避开,就不可能把鞋子弄脏成这样,但如果你有急事缠身,甚至可能为了抄近道而不得不踩泥泞路,那就可以解释了。”
“我们学校的操场是用的塑胶跑道,地板也很平整,一直没有积水,所以你一定是去了校外。刚才我扑到你身上时,我闻到了消毒液的味道,因此你去的是医院。你的额头上有汗珠,应该是不久前才赶回来,结合学校到医院的车程以及目前的时间,你应该是去的医院没跑。一般来讲,需要通知到家属的往往是重大疾病或事故,而这些肯定离不开手术,而手术就肯定离不开住院。”
“由此,你应该是在早自习时突然接到医生通知,你的妈妈因为紧急原因住进了医院,并需要通知家属。至于去的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比如你爸爸或者亲戚,应该是因为你们家没什么亲戚,这很可能意味着你们家来自外地。而你爸爸要么已经过世,要么因公外出。考虑到你身上的阿迪达斯全套和Micheal
Kors运动鞋,你的家境应该不错,单亲家庭应该不可能,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全中。
那一瞬间,他感到呼吸几乎停滞。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一种被看透的、仿佛一 丝 不 挂的感觉。
“你厉害。”
他呆滞了数秒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只能如此道。
说起来,这个白化病女孩他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如果她说出她的名字,或许他能记起来,他想。
“我叫灵疏竹。灵姓源于西周时代,周朝时曾有大量诸侯谥号为‘灵’,使得许多人以此为姓氏,如春秋时期的灵辄;‘疏竹’一名取自《菜根谭》中的‘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
“哦,我想起来了,”看着她那张白净的脸颊,一瞬间他深处的记忆被挖出,“我好像在小学三年级时在学校的颁奖仪式上看到过你……”
“嗯,看来我们小学读的是同一所学校呢,”灵疏竹歪了歪头,道,“只不过四年级的时候我跳级了,所以你才会没听说过我吧。”
跳级……
柳思文一直以为跳级生只存在于传说中,而如今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就站在他面前。
“不过我只跳了一年,毕竟学校的环境还是很单纯的,同龄人又多,待着舒服——我可不想才十六岁就去读什么博士。”
这么秀的吗……
这么说你以后考大学的时候还会出现清华北大同时求你去读书的戏剧化场景喽?那场景想想真白学!
他尴尬地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说:
“那你可真厉害,真的不知道我居然可以和你这么牛逼的神人在同一个教学楼。这么说,你今年高二?”
“嗯,我是你的学——姐——哦——”
后来他才知道,她实际上比他还小一岁,却比他高了一个年级,因为她跳级了。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从小开始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开始了崩塌。
我和学姐打天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